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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九、故人来访

        

程芷蓝自然是没能见到冯岚的,她六尚之中的司乐女官,原与禁军并无交集,无端去见也是突兀,只得借了罗掌宾每月承禁军聚宴之名,跟着去了禁军一遭,偏偏这冯岚告假,自是未能相见。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这几日也曾去过掖庭,给小十七送了些许吃食,这一厢逗留了大约半个时辰,冯岚也不曾出现过。

        

便是小十七,这些日子除了每隔十日有禁军侍卫送点心给他外,也再不曾见过冯岚。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心下倒也是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    

随着七月末将要临近,在蓬莱殿给卫贵妃舞了一曲破阵曲后,卫贵妃甚是欣喜,再也不过问裴贞婉后续的安排。

        

转眼便是七月二十八,二皇子陈熠的忌日。因是六年的忌日,并非整数,循例内侍省与六尚也是送一些为二皇子祈福的物品,在宣明宫小小的摆一场法事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今年尚仪局倒是尽心,随着六尚一同前往宣明宫举礼。

        

六年的时间,已经足够沈昭容平息对二皇子逝去的悲恸,转而化为平静却深沉的心底哀伤,整场法事做下来,也仅是全程无话,只专心细致地捧着梗草仔细铺在火盆中,又一张一张将这一年来抄录的佛经焚化。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站在六尚的宫女队列中,看着沈昭容神情沉寂,不急不徐地走完了整个祭礼议程,又由随侍宫女清明搀了起身,活动着跪了许久麻木酸软的膝盖,浮起淡淡的笑容,向内侍省与六尚负责举礼的诸人道了谢,白露上前向众人分发了些许碎银,送诸人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

沈昭容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,便又从主殿走向小筑。

        

这一年也不曾开几次的主殿,由白露缓缓关上落锁,殿门久缺保养,发出吱呀的声音,更显得宣明宫一分凄凉。

        

因今日是二皇子忌日,沈昭容的衣着比上次见面时更为素淡,发间并无任何饰物,仅仅用一木簪盘了发髻,好似修道之人一般,衣衫也是青灰色的长衫,全然不似宫中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趁人不备,从队列中脱了出来,闪身到一处廊檐下柱后躲着,待宫人们都散了去,偌大的宣明宫仅剩下沈昭容与清明白露二人,才从廊后缓缓闪身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

遥遥地,可见沈昭容到佛龛下诵了一会子经,又走到上次窗边的书桌旁,继续摊开了佛经,仔细抄录着。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默默看了一炷香的时间,清了清嗓子,从廊下缓缓走进小筑。

        

院内正在一角扫着落叶的,正是白露,看见裴贞婉走进小筑,又是穿着六尚的服饰,不由起身疑道:“咦?六尚的人早已离去了,你是哪一局的,来此有何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在小筑门旁几步的地方站住,屈膝缓缓一礼,温和道:“回白露姑姑,奴婢并非为六尚之事来,只是有事要与昭容娘娘禀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白露将手中的笤帚放到墙角,走上近前来,款款道:“今日娘娘心绪不佳,也未有事先禀明,却也不见人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还请姑姑劳烦通禀试试,只说是故人来访,娘娘若当真不想见,奴婢自会离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白露不由疑惑,蹙眉思索着,却也未马上入内。倒是清明在内听见异响,走出来查看,却奇道:“你不是那日随程司乐来的宫女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笑着屈膝道:“清明姑姑果真好眼力,不知那日送给娘娘的帕子,可还能解娘娘的愁绪?”

        

清明犹豫了一下,道:“我去问下娘娘,你且等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稍顷,便见沈昭容放下手中的笔,仔细将抄录的佛经放在书桌一旁,拿着那几不理手的佛珠,缓缓从小筑走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

夏日的阳光照在沈昭容的身上,隐隐的,仿佛起了一丝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记得你。”沈昭容看着裴贞婉,淡淡道。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挺直了身子,端着大礼道:“奴婢蓬莱殿裴贞婉,向昭容娘娘请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许久,方听沈昭容淡淡道:“你起身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待裴贞婉站直,沈昭容缓声道:“我与贵妃多年不往来了,只怕并无瓜葛,裴宫女只怕要无功而返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奴婢今日前来,并不为贵妃,而是奴婢的私事,叨扰娘娘,还请娘娘谅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台阶上的主仆三人不由相互对望一眼,一个宫女敢跑来寻一个身列九嫔的高位妃嫔,何况还是一个闭宫多年之人,谈私事,这多少有些奇特。沈昭容看着台下之人,容颜上佳,目光炯炯,噙着一丝志在必得之笑,沉吟了一下,问道:“方才你说故人来访,我与你并不相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抬头看了一眼正中高挂的艳阳,煞白的光线几要刺得人睁不开眼,回首道:“此事怕要说上一段时间,如今日头正盛,娘娘这些年又体弱,可否入内详叙?”

        

进到小筑屋内,依旧是简朴至极,不过一榻,一柜,一桌,沈昭容举手示意,在平日里用膳的圆几旁坐下,裴贞婉谢了礼,在凳边虚虚地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

清明上前斟了茶,沈昭容淡淡道:“我这里平日没人来,我也不用什么好茶,你若是吃惯了贵妃那里的,只怕要委屈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静静品了一口,确不是什么好茶,怕连本年的新茶也不是,只是于她而言,吃什么茶,从不是值得去关注的:“奴婢从前,什么苦都吃过,从不讲究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沈昭容淡淡看了她几眼,缓缓道:“你这个宫女形容出尘脱俗,又有股子英气,做一个蓬莱殿的宫女,倒有些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娘娘慧眼,奴婢领了这句称赞。”裴贞婉并不推脱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倒不扭捏,”沈昭容放下茶盏,“既然你自称是我故人,便不要奴婢的自称了。今日你挑了我熠儿忌日的日子登门,想来是早有准备,有话,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裴贞婉亦放下茶盏,沉了神色道:“自然,我今日来,是想问问昭容,可是要一生在宣明宫中沉寂下去,再无意这宫闱,自此守着逝去的二皇子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

沈昭容倒是并无神色变动,令裴贞婉一丝意外,她只是淡淡看着裴贞婉,许久,缓声问道:“是贵妃命你来问的么?还是宫里其他人?皇后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并无人差遣,确是我一人想知晓娘娘的答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沈昭容长长叹了一口气:“陈宫之中百花争艳,早已无人记得我,我能得这一方安静之处,静静为熠儿祈福祝祷,有何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六年的时间,若有轮回,只怕二皇子早已投胎,再入尘世。世事皆有度量分寸,娘娘这般执念求福,难道不怕二皇子下一世撑不住这样的厚福吗?宣明宫虽冷寂,但四皇子之事,娘娘想来也并非全然不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