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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些年来,对不起

        

嘴上说不喜欢,还是将糖葫芦从玄龙手中接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若不喜欢,莫要勉强,我做抄手给你吃。”玄龙嘱咐了句,迟缓地转身走向灶台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在此生活了十万年,这灶台开火的时候却是不算多,神是无需日日进膳的,每月吸食一次日月精华便能维持灵力。

        

由凡人飞升的神多半习惯了一日三顿按时进膳,一直保持着习惯。也有许多出生即神身的神因漫长的神生过于无聊、乏善可陈,也学着凡人那般享用三餐。

        

而玄龙当日之所以砌下这灶台,是想着家中需有烟火气才会温暖。可他孤身一龙,屋内真飘起朦胧热乎的水汽时,反而觉得寂寥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不太擅长做饭,唯独一道鸡汤抄手得心应手,因为练习了千万遍。

        

未坠凡尘前,有一回他同燕鸢去凡间闲逛,逛乏了便在路边一个小摊子处停下,一人要了一碗鸡汤抄手,结果燕鸢一食便爱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那时他们刚成婚不久,燕鸢身为天帝难免被政务缠身,不可能时常下凡就为了食一碗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得空时去凡间寻到那小摊的老板,花了些钱买下了鸡汤抄手的配方,反复练习,在燕鸢生辰那日亲手做了一碗送到他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在做饭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,虽很努力了,可做出来的味道比起那小摊老板总是差上几分,但燕鸢十分欢喜,自那之后便时不时缠着他,要他做抄手给他吃,凡间也不惦记着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居于此地,当外界无邪祟需除,家中里里外外反复打扫过,院中的鸢尾浇灌过,不知道该干什么时,便去凡间买些食材回来,做鸡汤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

那个人早就不在了,他也不知继续做这鸡汤抄手有什么意义,反正做得再好吃,也没人吃了,即便美味胜过那位小摊老板,亦不会再有人笑盈盈夸赞他,但他依然在继续着,十万年如一日。

        

好像那个人就在身边,等着吃一碗他亲手做的,热腾腾的鸡汤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看着灶台边忙碌的人,锅中热气氤氲,玄龙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,阿执坐在桌边捏着糖葫芦,看着他道: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……要不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,我现下也不是很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无事的。”玄龙专注于手中包抄手的动作,每一只都捏得认真、包得仔细,好像生命中没有什么比他手中的抄手更重要。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皱着眉,惊讶于玄龙竟有这般手艺,那抄手好像一个个精致的小元宝,大小均匀几近统一。

        

鸡汤已在灶台的内锅炖上了,玄龙施了灵力,可使鸡汤在两盏茶的功夫内炖出来的味道如同文火慢炖5个时辰般香醇,外锅中的白水已开,只待抄手下锅,沸腾两次便能食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劝不动他,暗自掐诀唤医仙,咒刚默念到一半,玄龙竟有所觉,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水雾望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莫要唤医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为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沉默半晌:“……我安静惯了,不喜旁人来打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他怕燕鸢若有一魂半魄残留于世,来寻他的时候,会寻不见回家的路,掺了陌生的气息,总是不好。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不解玄龙的固执,心中上火但也没办法,他太久没有同玄龙见面了,其实根本没有立场去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本就话少,基本是阿执说一句,他才回一句,屋内重新变得安静,除了热水沸腾的声音,再无其他,这种安静一直持续到抄手上桌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尝尝……可否合胃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这些年……还好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,阿执捏着汤匙有一下没一下搅着碗中的抄手,太烫了还没法儿入口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,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还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想来定然不是太好的,阿执小的时候不懂事,燕鸢走了,如同将玄龙的心生生挖出去,他不知心疼他就算了,还要把罪名尽数安到玄龙头上,连声娘亲也不肯喊,还不准他唤自己的名字,因此从方才见面到现在,玄龙一声也没有唤过阿执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

在燕鸢走后的第二年,阿执生辰,他当着众神的面摔了玄龙的礼物,叫他滚,说他不配唤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便牢牢记着,未再惹过他不开心,可是阿执还是不愿意见他就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小孩子哪知晓那么多弯弯绕绕,他只知道从他有记忆起,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,宠他爱他的父皇,在玄龙的怀中变成了飞灰,他再也没有父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神界口口相传,都说玄龙克死了燕鸢,他质问玄龙是否如此,玄龙不曾否认,阿执便自此恨上了玄龙。

        

若时光能重来,他定要劝父皇不要带他去找什么娘亲,他不要娘亲,他只要父皇好好活着,如果可以,他甚至希望离开的人是玄龙。

        

这是幼小的阿执心中真实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

那些年曳灵神君试着从中调解,然而效果微乎其微,阿执根本听不进去,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宁愿死也要和娘亲在一起,这个逻辑在他这里根本不成立。

        

直到他逐渐长大,成人,有了心上人,乃至愿意为了心上人做出和燕鸢同样的选择,他才终于明白了,为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

这些年他一直错怪玄龙了,心中觉得愧疚,忍不住想来看看玄龙,同他道个歉。可又想到十万年来自己不肯见玄龙,玄龙也不来看自己,说不定根本一点也不想自己,就别别扭扭的,见了面也不肯同玄龙好好说话,闹小孩子脾气。

        

但相处不多时他就感觉到了,玄龙怎会不惦记他,那拖着伤也要去凡间给他买好吃的、给他做鸡汤抄手的架势,自己能来他定然高兴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指不定常背着自己偷偷去九重天看自己呢,就是不叫自己知道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不懂事的时候怨极了玄龙,日子一长,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玄龙的名字了,即便曳灵神君知道玄龙来看他,也断然不敢同他说,怕适得其反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还好就好。”阿执低着头,碗中的热气混着香味升腾到脸上,叫他的眼眶有些热,声音有些哑。理通了思绪,愧疚愈发铺天盖地将他淹没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呢。”玄龙问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很好,文武有仙师教诲,身侧有仙娥侍奉,锦衣玉食,亦未曾虚度过光明。”阿执低着头回答,金豆子一粒接一粒掉在碗中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见他莫名哭起来,手足无措地站起身,不知该如何是好:“你……怎么了……可是抄手不合胃口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莫要哭……你喜欢吃什么,告诉我,我去买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重重吸了吸鼻子,摇了摇头,此时抄手恰能入口了,他捏着汤匙大口大口吃起来,越吃泪越汹涌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扶着桌面缓缓坐回凳上,喉间鼓动:“可是遇到了什么叫你不高兴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仍是摇头,不肯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

不一会儿的功夫,那一大碗鸡汤抄手就被他囫囵吃光了,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,阿执将碗轻轻放下,泪倒是终于止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这些年未在孩子身边,不了解他心中在想什么,见他难过,心中亦是难过,便愈发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可还要?”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摇头:“不要了……吃饱了,抄手很好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这些年过得很好,倒是你……也应当好好照顾自己,若叫父皇知道你这般不爱护自己的身体,定会十分难过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沉默地听他说着,并不言语。

        

阿执:“我帮你处理伤口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不必了……”玄龙下意识不想叫他看见自己的伤处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是在怨我这十万年来不肯见你么。”阿执垂着眸,十分落寞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:“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最终玄龙还是将衣物退去,露出了伤处,天下哪里有父母拗得过自己的孩子的,阿执只是露出那样的表情,玄龙便难受得感觉心都拧到了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

心口是被魇魔的触手捅伤的,那魇魔即便吞噬再多的噩梦,也不会是玄龙的对手,坏就坏在魇魔能凭空造梦,忽然间令玄龙坠入梦境,编织出了燕鸢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燕鸢了,久到他几乎忘记对方的气息和温度,十万余年来,燕鸢入他梦中的次数屈指可数,他实在太想念对方了,哪怕是做梦,都愿意永远沉浸在其中,不舍得挣脱。

        

明明清楚的知道,眼前的人是假的,会让他万劫不复,在“燕鸢”朝他伸出手的时候,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沐浴在阳光下,笑得那样温柔,对他伸出手,说:“阿泊……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他怎么忍心拒绝。

        

就在他的手即将放到燕鸢的掌心时,心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,他低头去看,是一条儿臂粗的黑色触角捅进了心口,眼前的燕鸢消失了,变成了海怪般怪异蠕动着的魔物,发出刺耳的尖笑。

        

先前的对战魇魔已元气大伤,玄龙虽中了他的诡计,但反应及时,斩断那触角后没费什么功夫便将魔物挫骨扬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伤口看似流了许多血,其实未伤及要害,但因被魔气侵蚀过,留下黑乎乎的一个血窟窿,看起来颇为瘆人,阿执为他上药的时候眼中红得好似要滴血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疼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……不疼。”玄龙抿唇,想安慰他,又不知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

嗅到魔气阿执便知这伤是如何来的了,他哑声说:“你要保护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别让父皇担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: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药上完了,玄龙坐着整理衣物,阿执站在他面前,看着他烛火下没有血色的脸:“娘亲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动作顿住,许久才回: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对不起……”阿执颤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

玄龙抬起脸来,冰绿的眸中蒙了层白雾,弯唇道:“好端端的,道歉作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这些年来……对不起。”阿执嘶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莫要道歉,你过得好,便是我最欢喜之事。”玄龙站起身来,指尖爱怜地触上阿执的眉眼,一寸一寸抚过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其余的……都不重要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