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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九章 集魂路之龙界 下

        

龙界族长之府邸是座八进的院子,门口一左一右座落着两尊气势恢弘的青龙石像,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暗金铜环,比医圣那雅致的小竹楼不知气派了多少。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刚从上一个魂识之境中出来,便被聚魂盒吸引到了这里。玄龙不太跟他说家里的事,只提过娘亲不甚喜欢他。

        

能狠心斩断亲生儿子的一根龙角再驱逐出龙界,那何止是不喜欢,恐怕是有血海深仇才会如此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先前从没问过玄龙缘由,如今定要弄个清楚,看看玄龙的娘亲为何要如此狠心地待他,难道小小的龙儿真在年幼时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么。

        

没有在外多做停留,燕鸢抬手对自己施法,不消片刻就进了魂识之境。

        

只身穿过紧闭的门扉,入目是院内一派小桥流水、花鸟和谐的场面,穿过几座石拱门便到了后院。

        

大堂内,他们一家人围在桌边,正在用膳。

        

主位上那位美艳脱俗的女人应当便是玄龙的娘亲了,她一袭灵绡红衣,发间延伸出两根粗细适中的龙角,神情温和带笑,不时提着筷子给孩子们夹吃食,念叨些细碎的家常话,叫他们莫要贪玩,要好好修炼。

        

围坐在她身边的龙子有两男四女,年龄最大的看着接近人族的18岁,最小的看着像人族的七八岁。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曾在玄龙的梦魇中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,他应当是家中最小的孩子,被驱逐出去的时候与人族四五岁的模样差不多,十分地瘦小。

        

这桌上的六个子女中唯独没有玄龙。

        

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吃饭,少了个人,应当很容易被发现才对,偏偏饭桌上没有一个人提起玄龙,仿佛他在这个家中的存在等同于空气。

        

正当燕鸢愣神之际,身后传来轻巧的、近乎小心翼翼的脚步声,以及一道稚嫩的幼童音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……娘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条件反射地转身去看,看到小小的玄龙站在门槛外,冰绿的眸静静望着主位中间的女人,即使他脸上没有表情,燕鸢还是能从他心中看出渴望,渴望娘亲能允许他与家人一同吃饭,或是抱抱他,对他笑一笑也好。

        

然而并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

女人原本慈爱的神色,在目光触及到小龙出现的刹那,就变得冰寒,暴躁地将手中的筷子朝他掷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滚,别喊我娘亲,我没你这样的儿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

筷子夹着灵力击向小龙的面颊,小龙侧头躲,没能躲过,筷子尖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深长的血刃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,受伤了也不吵不闹,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一下从伤口淌出的血,就侧着头站在那里,似被时间定格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丑八怪,滚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别影响我们吃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天煞孤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看见你就倒胃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兄弟姐妹们排斥的言语争先恐后地从嘴里吐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

小龙仿佛没听到,他盯着地面,说:“娘亲,我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女人冷笑一声:“饿就自己去找吃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把你生下来,允许你活着,已经是天大的恩赐,像你这样的孽障,活活饿死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最亲的人都盼他死。

        

小龙显然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,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孩子。他站在那里,膝盖还没有门槛高,低着头小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娘亲……我知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女人面容狰狞:“你错什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错就错在不该出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滚!”

        

果真是厌恶极了他,面前的碗都摔了出去,‘啪’得砸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若他再不走,女人估计会将桌子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攥紧拳头,几欲冲过去攥起女人的衣领质问她一番,为何要这样对待玄龙,他还那么小,能犯什么错,难道其余的孩子是天赐,他生来就是卑贱么。

        

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

小龙清楚家人是不会接纳自己的,徐徐转身离开了原地。燕鸢悄然在身后跟着他,看着他穿过长廊,走过圆拱门,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巨大的湖泊。

        

此时乃是严冬,湖面结起了厚重的冰层,小龙不甚熟练地施展法术,试图将冰面凿开,然而回回都失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没有人教他修炼之法,以他自学的薄弱法力是没办法将冰层凿开的,如此他便没办法捕到底下的鱼来充饥。

        

山上的动物大多冬眠,连个影子都找不到,他是饿了好几日,才去求娘亲的。

        

不多时便耗尽了灵力,他精疲力尽地在岸边坐下来,曲腿托着下巴,望着远处和地平线相接的太阳,金芒在冰层上折射出粼粼波光,很是漂亮……

        

此时正是午膳时辰,先前在外头嬉戏耍闹的龙孩们都被父母喊回去吃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每条小龙都有属于他们的家,有爱他们的父母,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,他们的父母会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的幼崽。

        

为何只有他没有家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

娘亲说过,那不是他的家,之所以愿意给他一间杂物房叫他睡觉,是因为他出生在这里。但出生在这里,并不代表这里是他的家,也不代表兄弟姊妹是他的亲人。

        

那他的亲人在哪儿呢……他的家又在哪儿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

小龙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太哭了,摔倒后痛得嚎啕大哭,有家人着急地抱起来安慰的孩子会拥有宣泄悲伤的能力,摔得头破血流也没有人多看一眼的孩子,会逐渐失去流泪的能力。

        

因为哭得再大声,也不会有人在意,还会浪费本就不多的体力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岸边,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,伤口有两寸长,皮肉狰狞地外翻着,也不晓得给自己处理。

        

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给自己包扎伤口呢,大抵就是一直忍着痛,忍着忍着,便痊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知晓玄龙小时候过得苦,却没想到他竟苦到这种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 

难怪……难怪他那样好骗,几句甜言蜜语,几回亲密交欢,就骗得他交了内丹,付了命。

        

因为从未有人待他好过。

        

想想从前的自己,比玄龙的家人做得还要恶劣,他的阿泊,一生都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,以为终于寻到了依靠,实则一脚踏入了地狱……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心痛得不能自己,调整好神色,正想在小玄龙面前现身,忽听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龙啸,五六条颜色各异的小龙从天空疾冲而下,眨眼间便落了地,化作了人形。

        

一行龙朝坐在地上的玄龙走过去,其中看着约莫人族十岁年纪的白龙少年双手合在唇边,故作惊讶地对着玄龙喊道:

        

“呦,小杂种又跑出来丢人现眼啦!”

        

旁边青龙少年边走边嘲笑道:“害,定是他娘亲又将他赶出来了,他不是老大半夜蹲在府门外睡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真可怜,没爹就算了,娘还不疼,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银龙少年:“活该,谁叫他克死了他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白龙闻言惊讶地看向他:“你听谁说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

银龙压低声音:“听我娘啊,我娘说百年前,族长生这丑八怪的时候难产,族长的相公为了去寐梦山寻天果救她,结果被守护天果的神兽给活活咬死了,连个全尸都没留下,可不就是这丑八怪将他爹给克死的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要是没有这丑八怪存在,他爹现在恐怕还和族长一家人好好的呢,他就是个灾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这件事在龙族中一直是个禁忌,是族长心中永远的痛,任何龙都不得提起。银龙少年乃是偷听父母讲话得知,也不敢太张扬,让玩伴定要保密,就继续欺负那小玄龙,走过去抬起脚在他背上踹了踹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听见了吗,丑八怪,你就是个灾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幼小的背脊上顿时留下个灰扑扑的脚印,在黑色的麻布衫上格外显眼,他们比玄龙大了一轮不止,玄龙是斗不过他们的,默不吭声地撑着地站起身便要走,偏偏这些龙就是看准了他没人护着,一把就将他推回了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让你走了吗!”

        

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,后背瞌到了尖石,衣衫被划破了个洞,痛得说不出话。他越是沉默,旁人便欺负得越狠,逗猴子似的抬着腿在他身上碾来碾去,玄龙蜷起身体,护住自己的头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丑八怪,丑八怪,略略略~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把冰湖凿开,将他扔进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一个黑龙少年突然出现在众龙视线中。

        

众龙愣住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这……不好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龙喜戏水,但水温若过低,是会很不舒服的,往年还有在湖中戏水时的小龙被活活冻死。湖面忽然结冰,小龙凿不开冰层,时间一久就冻死了,父母哭得那叫一个惨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他活着,迟早有一日会克死全族。”黑龙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小龙,像看在一个死物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这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啊……”方才还在幸灾乐祸的银龙怕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黑龙少年扫过一记刀眼,银龙讪讪禁了声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们胆子再大,明目张胆地杀龙却是不敢的,最后终是没将事情做绝,丢下地上的小龙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

小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,燕鸢想去抱他……天空中突然落起了暴雨,天色肉眼可见地暗下去,原本结冰的湖泊变成了茂盛的树林。

        

燕鸢明白,这是玄龙的梦魇转换了场面。

        

他走在倾盆大雨中,听到远处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……

        

红衣女子浑身湿透,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,她手拎长鞭,恶狠狠地抽在软倒在泥地中的小龙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个天煞孤星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你克死我相公还不够!现在还要来克我儿子!!我打死你,我打死!!”

        

小龙被抽得皮开肉绽,血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,成了暗色的溪流,他竭力爬过去,抓住女人的衣摆。

        

“娘亲……我知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

“我错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

他错哪儿了呢?

        

如果他的出生便是个错误,如果他的出生就是为了来背负这些苦痛,那他宁愿从未活过。